77歲的丸田茂吉爺爺自8年前開始罹患了小腦萎縮症，罹患這種疾病的人會逐漸失去平衡能力，而且病症只會愈來愈惡化。3年前他剛住進安養中心時，還能靠自己走上五、六步，不用扶任何東西。然而最近，病情已經惡化到連扶著東西走路都很勉強的程度，即使只是一秒，只要放開雙手就無法穩穩站立。
這種病無藥可治，能做的只有藉由復健訓練延緩平衡能力的喪失，預防因運動不足產生的肌力減弱，同時盡可能地維持肺活量。
丸田爺爺來復健室時，多半站在平行桿中間做站姿平衡訓練，隨著病情的惡化，跌倒的危險性愈來愈高，漸漸改成以坐姿平衡訓練為主。當丸田爺爺或站或坐訓練平衡能力時，我會故意破壞他身體的平衡，讓他為了保持平衡而使力。不斷反覆這樣的訓練，無論對他或對我而言，當然都是一點意思也沒有。
某天，我看見丸田爺爺正在參加休閒治療。當時院內老人家們的物理治療由我負責，休閒治療則由另一個男性生活指導員負責。如果有時間的話，我們通常會彼此支援。那天正好復健室很不忙，我就前往正在進行休閒治療的交誼廳幫忙。
那天的休閒治療，玩的是才剛想出來不久的「氣球投籃賽」。正中央放一個籃子當作籃框，坐在椅子或輪椅上的老人家們在四周圍成一圈，用氣球代替籃球比賽投籃。敵我雙方間隔而坐，換句話說，每個人的左右兩側都是敵方隊友，投籃的同時也要防止手中氣球被敵方隊友搶走，雖然是遊戲，也可達到運動的效果。一開始規定必須坐著投籃，後來因為太多人忍不住站起來，於是將規則改成站著投籃得一分，坐著投籃得兩分。
指導員發下紅白兩色的頭巾，用來區分不同隊伍，老人家們紛紛將頭巾綁在頭上。丸田爺爺笑嘻嘻的，表情和在復健室時完全不同。這也難怪，8個參賽者中只有他一位老先生，其他7人都是老太太，而且其中三、四個老太太還搶著要照顧他。綁頭巾的時候也是，左右兩邊的奶奶一邊七嘴八舌地說「這樣綁比較帥」、「不，還是綁低一點好」，一邊幫他綁頭巾。丸田爺爺一說想上廁所，坐在他對面的老太太立刻把輪椅推過來。
老太太多半喜歡照顧人。她們一輩子都在照顧孩子與丈夫，住進安養中心後卻變成被照顧的人，幾乎沒有照顧別人的機會。因此，一看到像丸田爺爺這樣行動比自己更不方便，個子比自己還嬌小，個性又溫順的男性，老太太們就忍不住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地想貢獻自己的力量。
不過，一旦開始遊戲，她們的態度可就瞬間一變。這是因為女性對勝負的執著心比較強，遊戲得分差距愈小，表現就愈激動，只要丸田爺爺投籃失敗或被旁邊的人搶走氣球，怒罵聲立刻此起彼落。「爭氣一點啊，你不是男人嗎！」
發生了教人難以置信的事
丸田爺爺不得不全力以赴。可惜的是，坐在椅子上投球的力道差了那麼一點，投出的氣球只打到籃框，眼看就要掉到地上。當周遭歡呼聲轉變為歎息聲的瞬間，令人難以置信的事發生了。只見丸田爺爺倏地站起來，掂起腳尖，用力把手伸長，把氣球推了回去。即使如此，氣球還是沒能掉入籃子裏，停在籃框上靜止不動。面對這個狀態，丸田爺爺再次掂起腳尖，伸長了手，將氣球推進籃中。接著他咧嘴一笑，往左後方轉動上半身，確認椅子的位置後才坐下。
我連「危險、小心！」的念頭都來不及出現，這一連串的動作就結束了。不，應該說他的動作來得太突然又太自然，甚至看了也不覺得危險。儘管事實上從站起來到坐回去只有短短幾秒的時間，一個照理說無法取得站姿平衡的人不但掂了兩次腳，還站著轉動了上半身，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在物理治療師指導訓練下無論如何都無法達成的動作，在休閒治療的遊戲之中卻有可能達成。訓練和遊戲到底有哪裏不一樣？
首先最大的不同是，遊戲中，丸田爺爺的動作是下意識出現的動作。在奶奶們的煽動下，一心只想得分的他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相較之下，復健訓練時做的動作都是刻意去做的動作。那是為了做出原本做不到的動作，刻意去做的訓練，根據的是方法論。當然，很多動作都能在刻意訓練下達成，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只是，一定也有出於下意識才能達成的動作吧。尤其是丸田爺爺，針對他的症狀，需要做的是維持與改善平衡感，而想要達到這一點，下意識的動作似乎比刻意執行的訓練更有效。
既然不是訓練而是遊戲，其中自然產生了目的性。正如丸岡奶奶指出的癥結，訓練本身不帶任何目的性，就像之前她說的，只不過是走過去又走回來而已。然而，遊戲之中的動作卻有很清楚的目的性，丸田爺爺的目的就是要把氣球投入籃中。
大家看看「目的」這兩個字，不就是「目光盯著標的看」的意思嗎？以眼前這個例子來說，視線的目標就是氣球和籃框。這代表什麼呢？代表調節眼球晶體形狀對準焦距的睫狀肌和轉動眼球的肌肉正處於緊張狀態。此外，為了讓臉部隨時跟著目標（氣球）轉動，頸部肌肉也處於緊張狀態。
人體的平衡感由小腦與脊髓掌控，小腦與脊髓又和上面提到的肌肉緊密相連，緊張的肌肉狀態提高了丸田爺爺的平衡能力，只能這麼解釋了。這麼一想就會發現，在動作不帶任何目的性，眼神未聚焦於任何一點的狀態下進行復健訓練時，可能甚至無法達到維持平衡機能的效果。
（本文節錄自《老大人陪伴指南》一書）
《老大人陪伴指南》
出版：經濟新潮社出版
作者：三好春樹
譯者：邱香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