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摘|漂泊的靈魂能靠岸嗎?高齡社會中的社宅長輩故事

書摘|漂泊的靈魂能靠岸嗎?高齡社會中的社宅長輩故事
2022/08/24
作者/專欄

(↑社宅居民林玲玲阿姨每天為植物澆水、拔草,甚至還會放一點音樂給植物聽。此外,她也在園圃也認識許多年齡相仿的朋友,如照片中的李阿姨。圖片來源/本書攝影)

2020年,臺灣人口首度負增長(即死亡率高於出生率),而這與社會的老齡化與少子化有著必然的聯繫。

對於臺灣社會而言,社會的老齡化導致長期照顧、高齡獨居及孤獨死等問題,成為正在面臨且亟需解決的問題。面對各式各樣的討論,社宅是否能成為「善待老人」的其中一條路徑?尤其,在始終居高不下的房價背後,沒有房產的獨居老人在租屋市場中困難重重,而社宅如何為他們在荊棘中開闢出一條道路?入住社宅的長輩都有著什麼樣的故事、又有著怎樣的居住經驗?社宅提供了什麼、又有哪些不足之處?

接下來,我們將一起來看兩位長輩的人物故事:一位是自年輕時候就從南部北上打工的張霞奶奶,另一位則是遠嫁臺灣的大陸籍新住民李曉怡奶奶。她們在北部都沒有自己的房子;張霞奶奶一直在臺北輾轉租屋,李曉怡奶奶則一直居住在安康平宅。對她們來說,隨著年紀增長,在外面「租屋」成為一件越來越困難的事,而社宅不僅為她們提供了一個庇護所,也為她們開啟了嶄新的生活。

有別於許多長輩過去居住低樓層步登公寓經驗,社宅配有電梯,不需再爬樓梯是所有長輩一致認同住進社宅最大的好處。(圖片來源:臺北市政府都市發展局)

有別於許多長輩過去居住低樓層步登公寓經驗,社宅配有電梯,不需再爬樓梯是所有長輩一致認同住進社宅最大的好處。(圖片來源:臺北市政府都市發展局)

顛沛流離異鄉人,無處是歸家──張霞奶奶的北上租屋歷程

照顧80歲張霞奶奶的社工告訴我們,住在東明社宅的張奶奶一直以來都是社會局列管的照顧對象。長期以來,其實有不錯的社福資源支持著奶奶;她的家正好在物管辦公室對面,讓她偶爾會在家門口巧遇總幹事,可以藉著不期而遇默默的關心。奶奶有一點戒心,需要幫忙,卻又不希望別人太干涉自己的生活,所以總幹事找社工來協助。久而久之,奶奶也便信任且依賴這位社工了。

了解大致情況後,社工才引我們去見張霞奶奶。鈴響開門後出現在我們眼前的是一個小小的身影。奶奶的頭髮看上去是自然捲,但被梳得服貼、素樸乾淨。她跛著腳迎接我們,上頭則纏著紗布。奶奶一邊叨唸道傷口反反覆覆好多年了,一邊讓社工幫她查看傷口。她的雙腳患有蜂窩性組織炎,目前左腳好了,右腳則有個大傷口需要清創。而她似乎總是忘記藥品的種類,總是抗拒前來協助的護理人員,以至於傷口未被好好照顧而潰爛。

張霞奶奶身上有一種長期獨處之人多少會有的警戒與敏感,但長期和她相處,就知道一旦她信任了你、願意與你聊下去,便會越聊越深,告訴你關於她的那些往事、那些孤單。

80歲的張霞奶奶未婚,膝下無子女,是低收入戶。她大半輩子都在臺北租房,這是她第一次住進社宅。

2008年的時候,因為原本住的吉林路空軍的房子要拆遷,她就透過社工的幫忙住進了位於八德路的一所民宅,是合租屋,裡頭有4間雅房。「我覺得房子看起來還可以,不用買床鋪,打地鋪就可以,還有一個衣櫥可以放棉被。」於是張霞奶奶和年輕的房東簽了一年合約,租金5千元。這位房東很和善,張霞奶奶也一直住到2020年;那時房東離開臺灣,於是房子被移交給另一人打理。

高齡者在外租屋很困難,這也讓奶奶有些難過:「現在的房子不租老人,但老人跟年輕人一樣都要繳錢,為什麼不租老人?這很不公平,老人會動會做事,租給我們有什麼關係?」

後來,張霞奶奶用特殊戶去申請健康社宅,排到了候補,後來又申請東明社宅,很幸運地排入了名單。但面對可以搬入社宅的幸運機會,奶奶其實評估了很久。要搬入社宅,她必須從原本住慣了的區域搬去陌生的南港;而且社宅沒有附家具,冷氣、洗衣機都得自行購買,其中光冷氣就要3、4萬。不過最後張霞奶奶在決定只用電風扇的狀況下,在2020年5月正式遷居東明社宅。社工說,奶奶常常一個人去社宅樓下的全家便利商店坐著乘涼。對老人而言,離開了原本的生活圈,其實也就失去了不少連結。

環顧張霞奶奶的住所,她的臥室中有一張單人床,正對著一臺小電視,而外面的客廳有些清冷,有著不成套的大小兩張沙發、疊起來的圓凳、一張茶几,還有幾個紙箱。奶奶的廚房沒什麼開伙的痕跡;雖然她說自己會用電鍋簡單煮點東西,但廚房裡卻沒有多少醬料。此外,她在廁所外放了一塊瓦楞紙墊著,就充當了踏腳墊。種種看來,她的家簡單到彷彿可以隨時搬走一樣。但這樣的簡單,其實是過往的艱苦所致。

張霞的住所擺設十分簡單,彷彿可以隨時搬走一樣。(圖片來源/本書攝影)張霞的住所擺設十分簡單,彷彿可以隨時搬走一樣。(圖片來源/本書攝影)

原來,張霞奶奶自小就沒有母親,3歲的時候則失去了父親,和姊姊兩人相依為命,後來搬進叔叔家後,就在家鄉種田。

十幾歲時,張霞奶奶離開家跑到臺北工作,友人也幫她介紹了在臺北車站附近的工作。「那時候我住在中華路那邊的房子,每次聽到火車來,心裡就會好難過、就會哭,很想家。」但那時的她還不太知道要如何買火車票回去,只好半夜3、4點去臺中,再坐車回南投,只是回來了反而又覺得不習慣,種了一陣子田以後,又回到臺北工作。

「我以前在臺北什麼都做,到別人家裡帶孩子、煮飯,去到電子工廠,有什麼工作就做什麼,手也因為這樣做到歪掉,都會痛。」張奶奶邊說邊伸出自己的雙手。她的手是一雙做工的手,指節無法展平,呈現出一種樸實、操勞過度的樣子。奶奶身上有許多病痛。有天早上她要去馬偕醫院,走在中山北路的一條巷子裡時發生車禍,當時的骨折舊傷導致她現在只要天氣熱,腳就會發癢。

張霞奶奶伸出自己的雙手。這是一雙做工的手,指節無法展平,顯示出樸實、操勞過度的模樣。張霞奶奶伸出自己的雙手。這是一雙做工的手,指節無法展平,顯示出樸實、操勞過度的模樣。(圖片來源/本書攝影)

張霞奶奶唯一的姐姐已經去世了。她的姐姐結過婚、有兩個孩子。雖然張霞與他們的關係並不親近,但這次搬家,她原本一直找不到人幫忙,最終也多虧了侄子們的協助。她補充道:「我這張床,也是他們用不到,所以給我的。」

奶奶不喜歡搬家,常常覺得搬家是件麻煩事,尤其每次搬家都要丟掉一堆東西。但當她知道自己可以在東明社宅住上12年,她便感到有些心安了。至少接下來這些年,她可以有個穩定的落腳處。即便她用不慣社宅的電磁爐,所以平時大多就是煮個米飯配點罐頭,以及在菜市場逛逛買一把青菜回家燙了吃。

張霞奶奶本來就沒什麼朋友,平常不是出去散步,就是在家看電視。或許,從小到老的生命經驗,讓自我封閉成了她的保護機制,也讓她更不容易對人產生信任感、卸下心防。「我自己心裡苦,跟外面的人講也沒用。從小沒有父母在身邊,心裡就很苦,也不知道人老了之後會走到這一步。一個人在這個地方,租這個房子住,身邊沒有人。但還好有租到這個房子,否則的話現在也不知道會在哪裡。」張霞如此述說社宅對她的意義,讓她有可靠且穩定的環境,繼續走接下來的人生。

也許這間屋子不盡完美,但社宅足以庇護一顆堅韌的靈魂。也許入住社宅的這段期間,能讓主人的心和屋內空間都漸漸豐富起來。

陸籍「新住民」,從安康到興隆──曉怡奶奶的嶄新生活

72歲的曉怡奶奶是90年代從中國來到臺灣的新住民。她出生於1949年,在1990年嫁給一位榮民。她說,那年她剛下飛機的時候,就覺得臺灣很好。

曉怡奶奶祖籍南京、在湖南長大,即便已經來到臺灣30年了,言語間仍舊有著一股軟糯的口音,講話給人的感覺平穩而親切。她一頭白髮整理得乾乾淨淨,身上的衣裳也洗得清清爽爽,如果湊近一點,彷彿就能聞到陽光的味道。

當年,中國大陸的「新住民」要來臺灣可不容易。和先生結婚後,她要先在大陸待滿2年,才有資格來臺探親。第一次探親是3個月,期滿後得回去,第二和第三次也是3個月,之後則是半年,才能申請居留。遠嫁的路漫漫,但李曉怡的內心是滿足的——在大陸的前夫有外遇,而臺灣這個新環境讓她有了新生活、新生命、新期盼。

不過,在那個年代,剛到臺灣的大陸新住民不能立刻工作。曉怡奶奶認識一對外省老夫妻,丈夫有失智症,妻子便僱用她來照顧自己的丈夫。奶奶告訴我們:「我從來沒照顧過這樣的人,但她是空軍醫院的護理部主任,她就教我。」

有了照護經驗,後來曉怡奶奶拿到長期居留可以工作後,也便繼續從事這一行,而被她照顧的人都很喜歡她。房子也是,自從她和先生在木柵路的安康平宅住下後,他們一住就是幾十年。後來,安康平宅要原地改建,由於她所住的那棟平宅首先拆除,她便被安排搬去另一棟平宅。而拆遷那年,曉怡奶奶的先生離世,她於是和一位大她12歲、來自河南的馬大姐同住一間14坪的屋子。

曉怡奶奶性格溫和,一副與世無爭的樣子,所以當年其實是馬大姐「相中」她,邀她一起住。「那個大姐好有意思,她曉得如果有人搬進來,卻來了一個合不來的,日子就會過得不舒服。有一次她看到我、聽我講話,心裡就想是分房子來跟我住就好了。」後來,兩人同住了至少5年。

最後,兩人所住的平宅也迎來了拆遷之日,安康的住戶有一部分將遷入興隆社宅。興隆D2區社宅剛建好,奶奶成功申請到第一順位。曉怡奶奶說:「里長說我是帝王,第一個看房子、選房子,有16坪、12坪可以選。那時候,很多朋友問我要不要選16坪,但我是低收,到時候3年後如果漲價了,錢少怕住不起。」

「我住12坪的就好高興了。我看房子選這個方向,坐北朝南。小時候,媽媽講選房子一定要選坐北朝南。冬天的時候,太陽會進來,而到了夏天,光就不會進來。我都讓我的被子放在床上曬,用免錢的太陽殺菌,被子晚上睡起來好舒服。」曉怡奶奶露出滿足的表情,透著老人家的可愛。

從曉怡奶奶的神情,看得出來她是真的喜歡興隆社宅,尤其問到和安康平宅的對比,溫和的奶奶對後者還是有一些抱怨。她覺得安康平宅的人員複雜,因此她在安康很少跟人打交道。有些人會喜歡帶話走,這樣容易惹紛爭,但她能避就避,免得惹是非。此外,曉怡奶奶也說,安康的環境不好;尤其她當時住在一樓,屋內容易有螞蟻、蟑螂和老鼠,為此她還特地去買了梯子和油漆,粉刷了一遍屋子,因為剛搬進去時「好髒好黑」。

如今搬到新社宅,曉怡奶奶感到安全多了,而且鄰居也很安靜。如果太嘈雜,頂多敲敲門說一下,還能直接跟管理員說。此外,家裡若有東西壞了或有什麼困難,就直接向物業管理人員反應,隔沒多久就會有人來修理。只可惜,與她同住多年的馬大姐沒享到這份福,她才剛被分配到這邊的房子,馬大姐就離開了人世。

面對弱勢住戶最長12年的居住年限,曉怡奶奶希望這樣的幸福可以延續到生命終結的那一天。「以我來講,我很滿足的,很有幸福感了,沒什麼要求可提的⋯⋯我是希望一直住到我不能住為止,就是我掰掰的那天。」她如此說道。確實,這是大部分高齡獨居老人的憂慮:老年人不好容易租到房子,就算租得到,也未必住得舒服。

曉怡奶奶是個堅韌樂觀的人。她打15歲開始,就在湖南的紡織廠做臨時工,17歲時成為正式學徒。那時候,她的薪水是18塊人民幣,而很多細碎的小事都會讓她覺得好玩。即便後來和出軌的丈夫離婚,成為單親媽媽撫養一個孩子,曉怡奶奶也沒太多怨懟。

曉怡奶奶說,她來到臺灣後心情相當好。換了地方,換了心情,而換了地方就改變了她的人生。雖然曉怡奶奶沒有參加過青創團隊主辦的活動,但她在社會局委外進駐的愛鄰協會可「忙碌」得很。愛鄰協會的社工和青創園藝老師小辰一起組織活動,帶大家一起做手工、種菜、做園藝、分發豆芽菜。奶奶覺得,住在這邊不僅多了更多朋友,生活也更變得更多采多姿。

除了照顧自己,曉怡奶奶也很樂意照顧別人。同一棟樓的朋友骨頭受傷,沒辦法處理家務,她就跑去幫忙處理陽臺和廚房的衛生,有時洗冰箱還洗到半夜12點。曉怡奶奶認為,如果自己是獨居一人,就要知道不能依賴別人照顧。自己要能照顧自己,也能照顧別人,所以她都會好好注意自己的糖尿病。此外,奶奶也說,雖然自己反應慢、動作慢,但是比較穩;例如,朋友家裡堆滿了東西,奶奶就幫她整理,不是隨隨便便就把東西丟了,而是分門別類,不該丟的她是絕對不會丟棄的。

話說到一半,曉怡奶奶打開了自己的背包,裡面就像一個百寶箱,鑰匙圈、別針、針線、乾淨的塑膠袋、繩子……收納得整整齊齊,而且每樣東西都有自己的用途。例如,包包裡的繩子是她從紙袋上取下來的,有時候晾在外面曬的衣服容易被風吹走,這繩子便正好拿來固定。她說:「我捨不得丟。好多東西都是人家不要的,我當寶。」

曉怡奶奶這種樂觀自足的個性,也許為她的生活增添了很多微小的快樂。除了舒適整潔的生活空間,平時在頂樓種種菜、曬曬被子、幫助需要照顧的朋友,社宅就像是一個百寶箱,讓曉怡奶奶這樣的獨居長輩在日常生活中也能盡情探索。

延伸思考:獨居老人的憂愁與喜樂

沒人願意租房子給老人

如同張霞奶奶與曉怡奶奶的經驗,實際上本書所採訪的高齡住戶都指出了同一個問題:在租屋市場,人們不願意把房子租給高齡者,導致他們沒什麼選擇。

住房就如同人生中的一門「必修課」,因為那是我們生活的最基本需求。然而,在如今這個房價居高不下的社會,買房子並不像去菜市場買把青菜那麼簡單。年輕時可以選擇租房子,但等到年老、獨居,又沒有太多存款時,住房便成了獨居老人嚴峻的生存問題。

例如,71歲的黃阿姨過去住在頂樓加蓋的租屋,後來以「特殊身分」申請到東明社宅。「住這邊比養老院好,養老院還更貴。」黃阿姨如此表示道。此外,她也說:「以後這邊不能住,到那個年紀(在外面)就更租不到(房子)了,除非你叫小輩去租。但小輩也要說個謊,說我跟她一起住才行。」

同樣住在東明社宅、71歲的邱伯伯也說:「之前,我和別人合租舊公寓,是8坪左右的套房,租金8千元。我不喜歡那個房子,環境很惡劣,又狹小破舊,採光、通風都不好,還有房東連公共的水電或維護都讓我們付錢。」

雖然社宅對獨居老人來說是友善的,卻有居住年限的問題,讓這些老人在期滿後又將面臨「無家可歸」的狀態。邱伯伯就說,他希望可以繼續住下去,因為臺北市區有許多房東不願意租屋給60歲以上的老年人,老年人離開社宅後,要在外面找房子幾乎成了不可能的任務。確實,社宅在資源有限的狀態輪替使用會造成一些無可避免的問題,但社宅可以如何配合國家政策處理高齡化問題,或許也是未來能夠進一步思索與完善的方向與目標。

青創經營高齡社群的難處

雖然有了安居之處,但獨居老人離開原本的社交圈後,都需要重新適應環境、結交朋友。於是在社宅,青創夥伴和社福機構藉由活動、共餐等形式,嘗試建立高齡社群,讓移居社宅的長輩有被關心、甚至彼此關照的機會。然而運作下來,他們也還在摸索什麼才是長輩們需要的,而怎麼做長輩們才會欣然接受。

我們在一場青創戶針對長輩舉辦的「假新聞媒體識讀活動」中,認識了前文提到的黃阿姨和邱伯伯。那場活動參與的人數算「正常」,大多數活動的長輩參與人數大概都是10位以下。

這是黃阿姨第三次參加青創戶舉辦的活動,前兩次是參加電腦課和去附近爬山。黃阿姨平時會去讀書會、社區大學,還會在外面當義工,生活很豐富。搬來東明社宅後,她覺得社交圈有些不便,而且親戚也都住得比較遠。至於邱伯伯,他也參加過約莫三次的青創活動,而他自己還主動主辦過餐飲課程,講西餐和洋酒。邱伯伯很喜歡分享、聊天,但因為每個人個性不同,偶爾會讓別人覺得跟他相處有點「壓力山大」。

年輕人和長輩之間,似乎總有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青創成員表示,大部分的長輩都是獨來獨往,通常都是我們要先跟他們當朋友,相處上也常常只是小聊幾句。此外,青創戶建立長輩社群的困難之處還在於,長輩通常不太會收電子郵件,他們要去實體信箱、一個個投遞資訊,但這麼做能達到的效果也不好。

有位青創戶也提到,長輩比較喜歡游擊的活動,他們不太常來固定舉辦的那種。比較常是直接來現場。尤其是在社宅樓下那種開放空間的,能路過、短時間參與的那種活動,人就會比較多,而要提前報名、繳費的,參與度就不高。就像住在興隆社宅、63歲的林玲玲阿姨也提過,她常常不知道活動什麼時候舉辦,有時公告貼樓下也沒注意到。

東明社宅的現任總幹事陳宏源曾是興隆D2社宅的總幹事,他也觀察到獨居老人對青創活動的參與度不高、互動少。「我覺得青創可以辦一些對於老人照顧、陪伴的活動,帶他們走一走,不要在社區裡面。一開始相處上會有些距離,但可能要多嘗試。青創大多都是提供特定的互動,但是陪伴也是一樣重要。」不過回到現實面,青創戶畢竟不是社工,他們都有正職工作,下班後還要負責執行計畫,即便已經非常努力,要做到高強度的陪伴仍舊是困難的。

即便有難處,青創戶依舊有所堅持。由於靠自身的力量要打入長輩社群有難度,他們也開始嘗試與社宅內既有的社福機構和組織合作。例如,有著桌球專長的青創戶志遠選擇和長照中心合作,每週辦理一次桌球「對打」,以對打之名但將球打在長輩面前,以達到讓長輩活動筋骨的目的,同時也找回長輩對控制自己身體的成就感。除了志遠,有著園藝專長的小辰則與進駐興隆社宅、關照弱勢住戶的愛鄰協會合作,讓長輩透過親手種植新居環境中的植物,提高對於新居的認同感。透過借助社工人員的專業,以及與社宅長輩朝夕相處建立的信任感,讓有著專業才能的青創夥伴也能在自己的位置上好好發揮,在自己的能力範圍試圖和長輩建立更好的聯結,這也讓整個社宅團結而多元。

社宅提供的便利與舒適

除去那些「不便」,社宅也為高齡獨居者提供了很多「便利」。對林玲玲阿姨來說,她之前的租屋只有樓梯,但社宅有電梯、有警衛,很安全。以前,林阿姨都和孩子一起住,所以剛開始獨自住在社宅時,會感到有些孤單;但住了一段時間後,她覺得生活起來滿不錯的,尤其房間裡有智慧設備,有什麼問題都可以及時通知樓下保全。此外,她也在房間裡裝了攝像頭,讓女兒可以隨時觀察她的狀態。

林玲玲阿姨為自己泡杯茶開啟一天生活。坐在能夠遠望窗外的下午茶桌欣賞路上風景是每天的儀式,跟著電視做健康操也是她每日的例行保養之一。(圖片來源/本書攝影)

林玲玲阿姨為自己泡杯茶開啟一天生活。坐在能夠遠望窗外的下午茶桌欣賞路上風景是每天的儀式,跟著電視做健康操也是她每日的例行保養之一。(圖片來源/本書攝影)

社宅的頂樓有菜園,林玲玲阿姨說自己之前不會種菜,但到了這邊,跟著別人學了很多。在接受採訪的前一天,她才採收了芝麻葉、茄子、小黃瓜、萵苣。她每天都會上去頂樓施肥、澆水、拔草,甚至還會放一點音樂給植物聽。她笑著告訴我們:「人聽歌會高興,植物也會的。」她邊說邊往我們手裡塞上一把薄荷葉、小辣椒、地瓜葉,新鮮的植物泛著一股清香。

蔬菜有了,那麼肉類食品呢?林阿姨加入了「買買買」群組,是興隆社宅青創戶玟秀所建立的Line線上平臺。玟秀還為了團購活動,自行買了一個冷凍櫃放在家中,方便大家可以把買來的東西暫放在裡面。群組成員一起團購各式東西,不用出門就能在社區解決許多需求。

對於社宅的多元混居這一點,林玲玲阿姨沒有特別在意,反而覺得很熱鬧。她說自己喜歡熱鬧,也喜歡安靜。想要安靜的時候,她就把門關起來,想要熱鬧的時候就出去找人哈拉聊天。

熱衷於參與青創活動的林玲玲阿姨,最喜歡的活動是「唱歌」,她是社區歌唱比賽的常勝軍。在疫情期間青創夥伴舉辦的每週六線上卡拉ok活動,她也是其中的固定班底。(圖片來源/本書攝影)熱衷於參與青創活動的林玲玲阿姨,最喜歡的活動是「唱歌」,她是社區歌唱比賽的常勝軍。在疫情期間青創夥伴舉辦的每週六線上卡拉ok活動,她也是其中的固定班底。(圖片來源/本書攝影)

和林玲玲阿姨一樣,黃阿姨也喜歡現在不用爬樓梯的環境,但她最滿意的是套房戶沒有明火而是用電陶爐,這讓她感到安全。此外,對於社宅的環境,她也表示:「因為我沒住過九樓,我覺得這是一個很新奇的經驗。我會在家裡欣賞夕陽。我的窗子是朝西邊,春天和夏天都可以看到夕陽。」

即便社宅這種集約式出租住宅型態,讓長輩需要花時間適應,且制度仍有可精進之處,但黃阿姨也說,這裡的住戶都會努力遵守規定,對像她這種沒房子的人來說,社宅是滿好的選擇,因此社宅的優點還是多過缺點。

同樣地,邱伯伯搬進東明社宅後,也覺得生活有很大改變。社宅是新蓋的房子,比較安全,而且生活機能優良。此外,社宅周圍有公園,而社宅所在的南港又是三鐵共構的地方,交通方便。大樓內有物管、保全、電梯、門禁,還有24小時洗衣間,甚至有人專門收垃圾。房間內的家具、廚房設備、衛浴都是新的,而屋子的採光也好。

位於南港的東明社宅,臨近三鐵共構的南港車站,社宅緊鄰東明公園,方便的區位、充滿綠意的環境、全新的居住空間,受到居住其中長輩普遍的青睞。(圖片來源:臺北市政府都市發展局)位於南港的東明社宅,臨近三鐵共構的南港車站,社宅緊鄰東明公園,方便的區位、充滿綠意的環境、全新的居住空間,受到居住其中長輩普遍的青睞。(圖片來源:臺北市政府都市發展局)

小結:讓高齡者得以安居之處

儘管本書採訪的高齡獨居長輩也許不能代表所有人,他們仍舊讓我們看到了長輩在高齡化社會中和在租屋市場上遇到的困難,以及社宅對他們的重要性。

在人口結構不可逆的前提下,高齡化只會日趨嚴峻。社宅或許是當今面對高齡居住問題的可能解方之一,提供了租屋市場中弱勢長輩一處友善的居住環境,不僅硬體設備滿足長輩逐漸老化與失能的身體需求,社宅明確的租期保障,也讓生活得以穩定。但在入住幾年後,有限的社宅資源,終究得面對資源輪替的限制:現住長者遷出的問題。這樣的美好正在倒數計時,更悲傷的是,在本書採訪的過程中,部分長輩也多少暗示希望自己能在居住社宅的租期內走完生命最後一段路,這無疑顯示著當他們想到離開社宅後要獨自面對居住市場,對於是否可以過得更好,幾乎沒有信心。

我們都會老去,這些長輩的需求和困境,也許就是我們未來的需求和困境。從這些長輩的例子,我們或許還能進一步探問,高齡居住照顧是否能走得更遠,理想的友善高齡居住場景是否有機會擴大實現,讓漂泊的老靈魂得以停泊,過上安定、有尊嚴的生活。

(節錄自:不只是房子:社會住宅城市生活新關係


不只是房子:社會住宅城市生活新關係

編者:劉柏宏

出版社:左岸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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